听媳妇话，爱喝酒的纣王，怎么成了暴君？ | 循迹晓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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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暑假院线上线了不少电影，其中有一部电影《封神》非常火，故事原型取材自明代小说《封神演义》，电影里也不负众望，重新强调了商纣王很帅很荒淫残暴的形象。

◇ 电影中的纣王，被塑造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 图源电影《封神》剧照

商纣王到底有多残暴，一直都是古往今来大家喜闻乐见的话题，比如酒池肉林，炮烙之刑，听上去就是变态邪恶之徒才会干得出来的事情，而在这些暴行的加持下，商纣王越来越变成一个纯粹的坏蛋，以至于后来大臣劝谏皇帝的时候，商纣王都会被拎出来批判一番，是纯纯的反面角色。

◇ 现代连环画作品中描绘的炮烙之刑

但要注意的是，如果我们仔细看历史，会发现商纣王的很多暴行，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给加在他身上的，换句话说，商纣王的暴行几乎都是杜撰。那么，历史上那么多暴君，大家为啥就围绕商纣王去“黑”呢？这背后的故事和道理又是什么？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。

历史上最早记载商纣王罪大恶极的文献是《尚书》当中的《牧誓》，按照传统学者的观点，这是商周进行牧野决战之前，周武王在军队里誓师以提升士气的演讲词，当中提到了要讨伐商纣王的原因，那自然是商纣有罪，具体是这么几条，宠幸妇人，沉溺饮酒，让奴隶和逃民做官，疏远自己的兄弟和贵族，不积极祭祀。

◇ 牧野之战，姬发在战前做的宣传动员，历数纣王罪行

在当时的周人看来，这几条罪状已经是罪大恶极，但按照商王室的传统观点来看，很多都算不得罪状。商王室本来女性地位就高，当初武丁的夫人妇好还能带兵打仗，而喝酒本来就是商王室祭祀和日常的行为。至于让奴隶逃民做官，疏远贵族兄弟，这和残害百姓荒淫享乐根本不是一个概念。

现在的普遍概念认为，《尚书》成书年代早于儒家诞生的春秋时期，也就是说，在周代商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，商纣王并不被认为是罪大恶极之人，关于这一点，还有其他的证据，比如铸造于西周康王时期的大盂鼎，铭文当中提到商朝失天下，其缘由也不过是将领喝酒误事，跟商纣王没太大关系。

◇ 大盂鼎铭文拓片

◇ 大盂鼎铭文部分译文

但是到了春秋晚期，事情开始起变化了。当时礼崩乐坏，周天子的尊严岌岌可危，而儒家整理之前经典，很重要的动机就在于恢复周天子治下的上下尊卑秩序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周王朝的正义性必须被突出，而商纣王当年作为周最大敌人，必须被批倒批臭，如此才能彰显周的正义。

与此同时，商纣王宠幸妇人，疏远兄弟贵族，这些做法本来就不合儒家的礼，于是儒家在整理典籍的时候，就会用各种办法明着暗着说商纣王不是东西，比如说宠幸妇人，在儒家的描述当中叫做“牝鸡司晨”，这是国之将亡的预警，非常严重了。经过儒家的叙述之后，商纣王的形象顿时可恶起来，其恶状甚至连孔子的学生子贡都看不下去，感叹说这纣王可能并非后世传说的那么坏，只不过一个人干的坏事太多，天下所有的坏事都会往他身上堆。

◇ 在《封神演义》原著中纣王完全是被妲己姐妹迷惑误国，而在《封神》电影中，狐妖被纣王无意间解除封印，附身冀州候之女妲己身上报答纣王

到了战国时期，列国之间出现了许多游士说客，这些人根本没有意愿和能力去认真考证古代的历史，反而需要经常用讲寓言的方式让各国君主听得进自己的话，那么已经被恶名沾染过的商纣王，也就成了最好的靶子，大家纷纷拿臆想中的商纣王发挥各种故事情节，而给商纣王安的很多罪过，其实都是当时国君们干的混蛋事。

比如在传说当中，商纣王因为炖熊掌没熟就把厨师给杀了，非常残暴，但这事的原型其实是晋灵公干的。再比如说，这商纣王非常有恶趣味，竟然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围观胎儿，这段故事的来历是秦国骂楚国的《诅楚文》当中说楚怀王干的事情。

◇《诅楚文》所谓“刑戮孕妇”，就是《墨子》所说“刳剔孕妇”；所谓“幽刺亲戚”，就指杀比干；所谓“拘圉其叔父”，就是《史记·殷本纪》所说箕子为纣所囚。图为《诅楚文》原文

凡此种种，在现在人们的印象中，商纣王经常动不动就把人给做成肉酱，比如周文王的大儿子伯邑考就给这么料理了，但其实把人做成肉酱的醢刑，在当时是一种很流行的酷刑，魏国大将乐羊的儿子乐舒，就是被中山国给做成肉酱的。总之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商纣王的暴行越来越具体，而且都带有时代的色彩，在这个过程中，商纣王被描得越来越黑，成了十恶不赦的象征。

◇ 90版电视剧《封神榜》中的姬昌吃伯邑考

汉朝时商纣王的形象已经够坏了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，儒家定义的大坏蛋商纣王，自然是要被踏上一万只脚，永世不得翻身。与此同时，关于商纣王如何罪大恶极，其描述更加戏剧化，比如在司马迁的《史记》当中首次出现了商纣王“酒池肉林”的记载，而他的王后，也被冠以“妲己”的名字，慢慢地成了红颜祸水的代名词。

东汉末年，曹操率军攻克邺城，曹丕收了袁家的媳妇甄氏，孔融就出言讥讽，说这妲己可是商朝亡国的祸根，其实背地里影射的是对曹家父子的不满罢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商纣王的罪行稳步增长，这期间也不是没人表示怀疑，比如东汉学者王充在著作《论衡》中就怀疑酒池肉林的存在，但这并非主流的声音。统治者需要这么一个被黑化了的纣王，于是纣王也就只能在官方的记录中继续被黑下去。

◇ 图为宋元时期创作的话本《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》书影，平话中写纣王的太子殷交，先是为母亲姜皇后报仇要杀妲己，反遭杀头之祸，幸被胡嵩劫法场救了，于是逃出朝歌，招集人马，后来助武王伐纣的故事。

宋元之后，民间市井文化逐渐发达起来，老百姓喜欢听的说书，主要是讲故事，而故事自然就会有正面和反面人物，做的事情也必须脸谱化，如此才有戏剧冲突，有善恶对立，受到听众的喜爱。

商纣王既然都已经被当成反面人物那么多年，所以在说书艺人讲到商周之变时，自然也会把他当成大大的恶人，而那个无中生有的苏妲己，也就成了狐狸精的形象。这样一来，老百姓朴素的正义感也就得到了伸张。有了这个基调，再加上各种离奇的故事，最终成书于明代的《封神榜》当中，纣王就成了天字第一号恶人。由此，从庙堂到草根，商纣王的大名传播率相当高，许多老百姓能够绘声绘色讲到他如何暴虐的，故事讲得很精彩，但其实这都不是历史。

◇ 现代连环画中的纣王形象

进入二十世纪以后，随着殷墟的发掘，用现代考古学方法研究商王朝的成果不断涌现，再结合古文献的各种记载，如今史学界的共识在于商纣王绝非传说中那般暴虐，而商朝的灭亡另有其原因，具体来说就是商纣王时期屡次征东夷，也就是如今的山东安徽一带，虽然最终商纣王降服了东夷部落，但整个商王朝在这个过程中元气大伤，再加上这个时期商王室内部的矛盾爆发，这才给了蛰伏西方的周人以可乘之机。

后来武王伐纣，在牧野之战中倒戈的，基本不太可能是被压迫许久的奴隶，更有可能是早就跟纣王不和的贵族，正是他们的背叛，给了商王朝最后的致命一击。也因为考古资料的丰富，这些年不少人对商纣王的评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，觉得他开疆拓土，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，其功绩比周武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，也不知道商纣王地下有知，会作何感想。

◇ 回到商代的人，大概率成为祭坛上的耗材，图为北美洲阿兹特克人活祭场景还原插画

当然，随着考古资料的发掘，以及文献的解读也越来越靠谱，商纣王的形象愈发接近事实，这是好事，但因为这个把商纣王捧上天，那就大可不必，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亡国之君，而且中国从古到今的那些帝王，有哪个不是靠着压榨民力来成就自己功业的？纣王当然不像传说中那么坏，但也绝非善类，那些为纣王唱赞歌的，倘若有机会穿越回商末，就算看不到酒池肉林苏妲己，也大概率会作为人祭的牺牲丢掉性命——什么时候看历史能够稍微跳脱出王侯将相的视角，大概就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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